编者按
公元年6月13日3时43分，中国国家画院院士、中央美术学院教授*永玉因病逝世，享年99岁。年，红网体育记者向群有幸结识了*永玉，在随后近40年的工作生涯内，向群多次对*永玉进行采访，与*永玉结下了深厚友谊。以下为向群在*永玉辞世后的记者随笔。
文/向群（红网体育频道主任、记者）
听闻大伯*永玉走了，那天的晚饭我吃得特别少……因为疫情的缘故，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再见到他了，只是听大伯的侄儿小七①说，在梅溪婶②走后，大伯过年时摔了一跤，自此后饭量减少，也极少出门了……
我跟大伯相识，要感谢小七。
年，我毕业分配到湘西州吉首工作担任体育老师，时任州体委竞训科科长的刘小刚③希望我能够专攻乒乓球，于是我开始担任乒乓球裁判。恰好小七当时在凤凰县体校当校长，又是从湖南省乒乓球队退役的，于是我们的交往也就此开始。
年北京奥运会期间，*永玉在北京万荷堂接受向群的专访。
凤凰县的乒乓球，在当时整个湘西州开展得最好、成绩最好。因为乒乓球，我经常从吉首到凤凰，也就有机会跟着小七去他们家。刚开始，我并不知道小七就是大伯的侄儿，后来有一天小七带我到他家，我才发现——天啦！*永玉竟然是他大伯！
因为我跟小七是好朋友，于是见到*永玉，我也就跟着小七一样喊“大伯！”加上我语言天赋还不错，也能说几句凤凰话，大伯更是比较待见我了。
*永玉酷爱拳击比赛。
后来，我到了潇湘晨报当了专职体育记者，在多次采访大伯时才发现，原来大伯是一名拳击骨灰级爱好者。“大伯在意大利、香港、北京和凤凰的家里都摆有沙袋，而且每个周末看拳击赛，是他雷打不动的节目。”小七后来跟我说。
初识大伯有三怪
初识大伯，那还是20世纪80年代，可第一次到大伯家，我竟然发现他有三怪。
一怪：他家竟然有两只大冰柜。
那时候，改革开放还没几年，人民的生活水平还远不如现在。可我每一次到大伯家，小七都会特别叮嘱我：要注意狗。而我特别好奇的是：他们家怎么那么富？竟然有两只大冰柜！
*永玉与爱犬“五五”。
或许是刚到别人家里，我也不太好问，但每走过两只大冰柜前，我就特别好奇。要知道，那时候买冰箱可都是要票的。我记得当年，我们学校一年下来上级给我们就配发了一张冰箱票，到年底全体老师开会抓阄，抓到冰箱票的那位老师，第二天就把媳妇娶回了家。
小七后来告诉我，那两只大冰柜是专门喂狗用的。原来大伯喜好养狗，于是就从香港买回来两只大冰柜，然后把从肉食水产公司买回来的肉和骨头冻起来。
二怪：他家堂屋大伯二伯的画分开挂。
大伯一共有五兄弟，除了小七的父亲、老五*永乾④一直住在凤凰，*家其他四兄弟一个在成都，一个在广州，二伯*永厚在合肥，大伯*永玉常住北京。不过因为根在凤凰，大伯和二伯又都是画家，所以大伯和二伯的作品，就都挂在了凤凰家里的堂屋内。
*永玉与家人在一起。
不过，让我不解的是，在*家老宅的堂屋里，进门左边是二伯*永厚的作品，而右边是大伯*永玉的作品。更令人惊奇的是，在挂有大伯作品的墙上，还有一幅告示，以此来回避索画者。告示大意是：我的作品按尺寸卖，不讨价还价，而且必须是现金。若有讨价还价者，不仅价格立马翻一倍，还要放恶狗咬之。⑤
年6月，*永玉（左）在凤凰家中接受向群（右）的专访。
刚开始听到，我颇为不解，但后来了解得多了，才知道大伯做人做事一贯坦荡，不仅实价卖画，也是为了挡住那些恶意索画者。但实际上，大伯只要回到凤凰，也经常给邻居们免费写门店招牌。我记得在大伯老宅边上，就有一家吃饭的店铺，那家店就是典型的凤凰菜，而门店招牌就是大伯写的字。
当然，最让我在意的，还是大伯与二伯的故事。那时候，无论是大伯还是二伯，都特别在意他们兄弟们的关系。不过大伯就是一句话：我与老二不相往来。
三怪：大伯回凤凰从不在外面吃饭。
20世纪80年代，要是能够在外面餐馆吃顿饭，那可是特别洋气的事情，而且还有一个专门的词——下馆子。
年北京奥运会报道期间，*永玉（中）与向群（右二）在北京万荷堂合影。
我记得电影《小兵张嘎》里胖翻译有句经典台词：“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把钱……”可见当年能够在外面餐馆吃顿饭，下一回馆子，那是相当有面子的事情。可大伯那几年每年回凤凰，却从来不会到外面吃饭。
后来，我跟大伯见多了，我问他身边的工作人员，原来，大伯特别喜欢吃凤凰菜，而且每顿都会吃三大碗饭。
再识大伯爱凤凰
在湘西州吉首工作了15年，我一直担任州乒乓球比赛的裁判长。年，我来到长沙，加盟了潇湘晨报，于是再与大伯的接触，就变成了记者采访名人的样子。这个时候再去看大伯，就发现大伯特别爱凤凰。
年端午节，我跟报社文化记者石寒一同回凤凰采访大伯。没想到，刚一见到大伯，他就特别兴奋：我终于在凤凰有了自己的家！原来，已经八十高龄的大伯，一直渴望能够在家乡凤凰拥有一套自己的住宅。年，在各方的努力下，大伯终于在沱江边上的小山坡上，修建了“玉氏山房”。
年北京奥运会，*永玉（左）与二弟*永厚（右）在北京万荷堂家中。
年端午节，对于*家兄弟来说，也是一个大喜的日子，不仅大伯有了“玉氏山房”，最重要的是在这年的端午节，他跟二伯和解了。当时我跟石寒来到凤凰，也见到了二伯*永厚。听说是来采访大伯，二伯主动说：“好事！好事！我陪你们去。”于是那天傍晚，二伯跟*家一大家子陪我们一起吃饭，然后在第二天上午，二伯陪我们到“玉氏山房”去采访*永玉……
实际上，大伯热爱家乡，还有许多故事。
比如年，他在北京通州修建了“万荷堂”，家里面请的司机、厨师和其他工作人员，就都是凤凰和花垣的人。特别是我每次去采访大伯，我都会跟大伯“飙”凤凰话，只要说到“阿拉凤凰”“果朗”……大伯就显得非常开心。
后来大伯九十大寿时，我又一次来到北京万荷堂，曾在闲暇时问过大伯，他说：家里是比较随意的地方，讲话也比较随意，所以我就喜欢说凤凰话，他们也能听得懂。
*永玉在北京万荷堂与自己的铜像合影。
当然，大伯爱凤凰还能有许多故事，比如他在沱江边上的夺翠楼，就画了十幅画⑥。记得他作画时，我也去过一回现场，大伯说：“这十幅画，算是留给家乡的礼物。”再比如他把自己的作品卖出去，在家乡总共修建了十座桥⑦。当然，他把自己收藏的许多无价之宝，捐赠给了坐落在吉首大学校园里的*永玉博物馆，更是让人钦佩。在*永玉博物馆里，收藏有大伯当年花巨资买来的一段沉香木，据说就价值一个亿。
三识大伯特时尚
年北京奥运会，大伯荣获国际奥委会颁发的“奥林匹克艺术奖”。那一天，大伯少有的身穿西服、打着领带，接受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、时任国际奥委会文化与奥林匹克教育委员会主席何振梁的颁奖。当时我也在现场采访，就随口问了大伯：“大伯，您今天挺时尚呀！”大伯嘿嘿一笑：“今天，我代表中国！”
虽然我认识大伯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，但每回见到大伯，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“时尚”的存在。
北京万荷堂刚刚修建完工后不久，北京通州的老百姓，就经常在乡间马路上看见一个赶着马车的老头儿。年，我去万荷堂采访大伯，那时候从北京城里到通州，还只能坐三位数的公交车，然后再找自由“的士”。我问万荷堂在哪儿，没人知道，但问赶马车老头儿的住处，几乎全通州人都知晓。于是我坐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的公交车到了通州，很快就找到了“赶马车的老头儿的住处”——万荷堂。后来，我问大伯的儿子黑蛮，他告诉我：父亲年轻时追求妈妈，那时候很穷，父亲心里就一直有一个愿望，将来要置办一辆马车带着妈妈玩。果然，在北京建起万荷堂后，大伯第一时间就托人从德国购买回这辆马车。得空的时候，大伯就亲自（司机陪同）驾着马车，驰骋在通州的乡间马路上。
荣获“奥林匹克艺术奖”后，*永玉（右）与妻子（张梅溪）和孙女的合影。
大伯90高龄那年，在北京举办他自己的文学展。没想到的是，大伯竟然穿着一条牛仔裤来到现场。我问大伯：“咦？大伯，您也穿牛仔裤呀……”大伯笑着说，“是呀！我可是‘90后’……”
也就是在当天，几个月前购买的手工版玛莎拉蒂车到了，司机、凤凰人李师傅把车开到，告诉他：大伯⑧，新车来了，要不要看看……听说新车来了，大伯“腾”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“走！还有时间！带我溜一圈……”当大伯坐上新买的玛莎拉蒂扬长而去，把一旁的主持人英达等一干人晾在了一边。英达也笑着说，“还有半小时，不急，让老爷子过过瘾……”
让我记忆犹新的，当然是大伯九十大寿的寿宴。当时他在北京家中万荷堂举办。宴会前，他给所有要邀请的朋友都派发了一张请柬，画是孙女*田的作品，字则是大伯亲自写的。而让人眼睛一亮的是，当天寿宴的晚会，大伯竟然请的是西安某剧团演唱的“秦腔”。我后来趁着空隙，问大伯：怎么喜欢“秦腔”……大伯高兴地说：“秦腔”高大上呀，非常民族风，我喜欢！
大伯有许多让人记忆犹新，又风趣幽默的故事。
大伯，您一路走好！
年6月15日
附注：
①小七，名*毅，原湖南省乒乓球队员、原凤凰县体校校长，*永玉五弟的儿子、*家排行第七，故称小七。
②张梅溪，*永玉的夫人。
③刘小刚，原体操运动员，永顺人，后任湘西州*协主席。
④*永乾，*永玉的五弟，曾任凤凰县体委主任。
⑤告示原文是：“一、热爱欢迎各界老少男女群子光临舍下订购字画，保证舍下老小态度和蔼可亲，服务周到，庭院阳光充足，空气新鲜，花木扶疏、环境幽雅，最宜洽谈。二、价格合理，老少，城乡、首长百姓、洋人土人……不欺。无论题材、尺寸、大小、均能满足供应，务必令诸君子开心而来，乘兴而返。三、画，书法一律以现金交易为准，严禁攀亲套交情陋习，更拒礼品、食物、旅行纪念品作交换。人民眼睛是雪亮的，老夫的眼睛虽有轻微‘老花’，仍然还是雪亮的，钞票面前，人人平等，不可乱了章法规矩。四、当场按件论价，铁价不二，一言既出，驷马难追。纠缠讲价，即时照原价加一倍；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；恶脸恶言相向，驱逐出院！六，所得款项作修缮凤凰县内风景名胜、亭阁楼台之用，由侄子*毅全料理。”
⑥夺翠楼，凤凰县城沱江边上的一处房屋，*永玉在20世纪90年代，花了一个月的时间，在房间墙上画了十幅画。目前还未正式对外开放。
⑦十座桥：凤凰县城的沱江上有四座桥，在吉首的峒河上修建了四座桥，在古城乾州的万溶江上也修建了两座桥。
⑧在*永玉身边工作的几位湘西工作人员，大都是男性，也都用凤凰话跟*永玉交流，并称呼他“大伯”。